文殊師利問疾品第五
《維摩詰經》是佛教大乘經典。一稱《不可思議解脫經》,全稱《維摩詰所說經》《凈名經》。後秦鳩摩羅什譯有3卷,14品。敘述毗耶離(吠舍離)城居士維摩詰,十分富有,深通大乘佛法。通過他與文殊師利等人共論佛法,闡揚大乘般若性空的思想。其義旨為「彈偏斥小」「嘆大褒圓」,批判一般佛弟子等所行和悟境的片面性,斥責歪曲佛道的絕對境界。
這時候,佛祖便對文殊師利說道;“那你去看望維摩詰居士吧?”文殊師利稟告佛祖:“世尊,象他這樣的上智之人,交談應對可不容易哩。維摩詰深刻瞭解一切諸法實相,善於解說一切諸法的綱要精髓;其辯才暢而無滯;其智慧明而無礙;完全瞭解菩薩所行的一切儀式,深刻把握諸佛如來的身口意秘密所在;能降伏一切魔障,於神通變化運用自如;其智慧深入淺出,因人設教,已達究竟解脫的境地。盡管如此,既然得我佛如來聖旨,我一定去維摩詰那裡探病。”
於是,佛祖座下的眾多菩薩、佛弟子、帝釋、大梵天、四天王全都在心中思想:如今兩位德智超群的大士對談,必然要講論妙好之法。一時間,所有的大眾,包括八千位菩薩,五
百聲聞阿羅漢,成千上萬的天人,都要跟隨文殊師利前往。
就這樣,文殊師利與諸菩薩、佛弟子以及梵天等眾恭敬圍繞佛座,禮敬之後離開,前往毗耶離大城。這時候,維摩詰心中起念:文殊師利與大眾到我這裡來乙於是運用神力,騰出屋內空間,把所有室內陳設及侍者移走,隻留下一張床座,做出生病的樣子,安臥其上。
文殊師利走進室內,見其中空空蕩蕩,除—病床,別無他物。這時維摩詰開口說:’“你好,文殊師利,你以不來之相來我這裡,又以不見之相而見此一切哩。”文殊師利答道:“是的,。居士。如果已經來瞭便不再來,如果已經離去便不再去。為什麼呢?來的並未從何處來,去的也並未往何處去;一切可以見到的即時又是不可見的;姑且不討論這個吧!居士你的病痛可以忍受得瞭嗎?經治療有所減輕嗎?不至於更嚴重瞭吧?世尊極為關心,讓我向您傳達最高敬意哩。居士,你患什麼病呢?這病因為什麼才起呢?病瞭多久呢?如何消除呢?”
維摩詰答道:“由無明之癡萌生貪愛,我這病便是從貪愛而生的呀。一切眾生皆病於貪愛,所以我便得病。如果一切眾生的病患得以消除,我的病也就好瞭。為什麼呢?:菩薩為
瞭眾生能離生死苦海,有意生此世間。此世間既有生死,便有病苦。如果眾生得以除離病苦,菩薩也不再有病患。這就像有千年高德韶的長者,他唯一的兒子病倒瞭,做父母的也就隨之病倒;如果這兒子病好瞭,做父母的也就自然好瞭。菩薩也是這樣。對於一切眾生,菩薩視同自己的心愛兒子。眾生若病,、菩薩也就生病;眾生若愈,菩薩也便病愈。要說我這病患因何而起,菩薩的病,是由大悲心不忍見眾生病苦而起。”
文殊師利又說:“居士,你這室中何以空空竟沒有侍候之人呢?”維摩詰說:“諸佛如來的國土不也是空空之相嗎?”文殊師利又問,:“空以什麼為依據呢?”維摩詰答道:“以空為空的依據。”又問:“空怎麼還要憑藉空的作用呢?”答說:“因為本無分別,所以空便呈空相。”又問:“這空還可以加以分別嗎?”答說:“分別本身也是空啊。”又問:“這空應當往那裡去尋求呢?”答說:“應當在六十二種邪見中去尋求。”又問:“那六十二種邪見又到何處去尋求呢?”答說:“應當在諸佛如來的解脫中去尋求。”又問,“那諸佛如來的解脫又到何處去尋求呢?”答說:“應當在一切眾生的心之念念遷流中去尋求。再有,你問我何以沒有侍候之人,其實—切魔眾和諸外道都是我的侍者啊。為什麼呢?所有魔眾都甘願耽樂於生死輪回,而菩薩卻雖處生死而不厭棄世間;一切外道都甘願耽樂於種種邪見,而菩薩則雖聞諸見而不為所動。”
文殊師利又問:“居士你的病有何相狀呢?”維摩詰說:“我的病無形相,所以看不見。”又問:“這病是關系到身體呢,還是關系到心識?”回答說,“也不關系身,也不關系心,因
為身相便是離散之相,而心本來就是虛幻的。”又問:“地水火風四大假會合而有身相,若身相離散,那麼四大會有什麼病患呢?”答說:“這病不在大地上,但也並非與地大無關,其他水大火風大也都如此,病患既不在其上,但也不能說與它完全無關。一切眾生疾病,盡皆緣於四大不調。以眾生有病,所以我也有病。”
這時候,文殊師利便問維摩詰說:“菩薩與菩薩之間,那無病的應該如何安慰有病的呢?”維摩詰回答道:“說說五蘊之身無常的道理便夠瞭,不必再談要厭離此身的話;說說五蘊之身有苦也就夠瞭,不必再談要樂於趣向涅磐;說此身四大假合,實無自我也就夠瞭;不宜因知眾生之空而放棄教誨;說此身空寂也就夠瞭,不用再說追求畢竟寂滅入於涅磐的事;說現在悔罪也就夠瞭,不必再追溯今日之病源於過去之罪,以免產生罪有恒常性的錯誤認識。菩薩應該推己悲物,從自己之病痛而憐憫一切眾生也有病痛。應當認識在過去世中,自己因未修道而受無量苦難;而今求道離苦,;應當念及一切眾生也要得求道離苦的利益。應當回憶從生以來所修福業,自念始終堅持正當的生活方式,必然得生善趣,絕不因治身病而采取不正嘗的方法;心中不起憂惱,哪怕身逝命終,求道不已。因自己的病而立弘大誓願,世間一切眾生若有不可治療的疾病,自己願意以佛法去拯救他們。對於身有疾病的菩薩,別的菩薩應該象這樣說的去加以安慰,使其心生歡喜。”
文殊師利問:“居土,那麼有病的菩薩,應該如何調伏自己的心意呢?”維摩詰便說:“有病的菩薩應該作這樣的思念:如今我所患的病痛,起因隻是前世的顛倒妄想及種種煩惱;但既然身體並非實有的東西,那麼生病的會是什麼呢?並沒有病痛可折磨的身體呀。為什麼這樣說?地水火風四大元素湊泊和合,得假相假名稱之為身體。四大中並無主宰領有者,身體中也沒有主宰領有者。而我身體如說有病,不過是執著於我之實有而導致的,因而,我不應當生執著之心。既然知道疾病的根源,也就破除瞭關於自我和眾生實有身、實有我的顛倒想,也就應當產生法想。所謂法想,是說應當如此憶念:身體是依靠四大等眾法和合而成的,自我是假借五蘊會合而成的,身想我想的產生,依賴諸法觀念的產生。身想我想的消滅,同樣也因為諸法觀念的消滅。而且這些稱法的東西,各自獨立,互不相屬,生起消滅並不能相互打招呼。那患病的菩薩進而應當治療自己關於諸法實有的想法。心中應當如此思念:法有之想也是顛倒。一切顛倒之想便是大病患,所以我—定要出離它們。怎麼才叫出離呢?:便是遠離有關自我和自我所領有這兩者,稱離我、我所。什麼叫離我,我所?是說遠離這二法;什麼叫離二法?是說不念系於內法之我,亦不念系於我之外的事物;心不系於內外,平等看待物我,也不分別物我。什麼是平等呢?是說我也好、涅槊也好,二者本性平等,瞭無差別。為什麼這樣說呢?這是因為自我與涅磐均以空性為本體。何以說以空性為體呢?因為兩者隻是名言上的差別,這兩者都是沒有自身的確定性的,空本來就無特殊相態啊!瞭解這種平等性,便不會有別的患病瞭。餘下的是執著於空的患病,但空病自身也是以空性為體的。這樣,患病的菩薩對於苦、樂、不苦不樂這三受便懷有無所受而受的態度。菩薩雖未具有拂的身份,也不滅除似同眾生的諸種感受能力去證取涅磐。假設自己的身體有苦痛,思念眾生在惡趣中更苦,從而生起為他們拔苦救難的大悲心。心中考慮:我已經調伏瞭自己的身心,也應當調狀一切眾生,除掉他們的妄想之病,保留他們關於常樂我凈的法想,指出他們的病根在於諸法上產生妄想,教導他們應該除病不除法。什麼東西是病根呢?是說心有騷動故向外攀緣,結果便認定三界外法為實有,這便是病根。什麼叫攀緣呢?取向三界之境為攀緣。怎麼斷除攀緣呢?知道諸法虛誑,從而無所取無所得。什麼叫無所得?就是遠離兩種執見。什麼叫兩種執見?就是執著於內有自我,外有萬事萬物的見解。除去內外虛假,便是無所得。
“文殊師利呀,這便是有病的菩薩所以要調伏自己心意,所以要為眾生斷除老、病、死諸種痛苦。這便是菩薩的覺悟之道。如果不能這麼做,那菩薩修行,內沒有智慧,外沒有利益。好比說;能戰勝怨敵,才是勇敢,能為眾生除去老病死諸苦,才配稱為菩薩呀。”
“那有病的菩薩應當這樣自忖自念:象我身所患的疾病並非真實存在一樣,一切眾生所患病痛也不是真實存在的。如果這樣觀待,就不應見眾生而生愛著,因愛著而起不凈的大悲心。這種大悲也會生出厭疲之想,所以應該舍離。為什麼呢?菩薩應有的大悲心,是以斷除外部事物的污染,即客塵煩惱為前提的;如果因執愛見而生悲心,對於生死世間難免會生出疲厭之心;如果遠離愛見,便不會有疲厭。無論生於何時何地,便都不受愛見的蒙蔽瞭。菩薩自己的真生命不受束縛,才能為眾生示現正法,為其解除束縛。就象佛祖教導的一樣:若自身有纏縛而能為他人解纏縛,沒有這樣的事理;若自身無纏縛而為他人解纏縛,這才符合事理。因此我說,菩薩不應該自己生起纏縛。”
“什麼叫纏縛?又什麼叫解纏縛?如果貪著禪定的勝味,象三界眾生受生,二乘中人取證,都是貪著禪定而成障礙,都稱為菩薩受縛。隨緣方便,隨處受生給眾生作模范,便是菩薩解縛。另外,菩薩智慧若不能因時因地因人方便施教,便是纏縛;若能因時因地因人方便施教,便是解縛。菩薩若不能方便施教,其智慧便有障礙;若能方便施教,其智慧便得解放。什麼叫不能行方便而智慧受縛呢?這是說菩薩在六地,以下,因愛著之心而裝點美化佛國,成就眾生離苦,於空、無相、無作之三解脫門中調伏自己,但因在空則舍有,涉有則舍空,尚未起平等心,所以稱無方便慧受縛;什麼又是能行方便而慧得解脫呢?是說七地以上的菩薩不以愛著之心裝飾佛國,成就眾生離苦,於空、 無相、無作之三解脫門中調伏自己,觀空不取著,涉有不迷惑,能平等真觀,永無疲厭。這便是能行方便而慧得解脫。什麼又叫無智慧方便而受縛呢,是說七地以下新修學菩薩未修正觀,未制伏煩惱,仍有貪嗔癡等邪見,但能培養善功德的根本。這便叫無智慧方便而受縛。什麼又叫有智慧方便而得解縛呢?是說能夠遠離貪瞑癡等煩惱邪見,能培養善德且能回向眾生,能回向無上正等正覺,這便叫有智慧方便而得解縛。
“文殊師利,那有病的菩薩,應當這樣地觀待一切事物現象,同時反省人的身體無常、人生即苦、一切法空而無自體的道理,這便是慧的意義。雖然此身有病痛,常處於生死往來之中,但卻懷有始終有益於一切眾生而絕不厭倦的慈心,這便叫方便;此外,又能觀審自身,知道身體不離病痛,病痛不離身體.身體與病痛原本即使同一事物,由於同樣的因緣所成,所以無所謂哪個先哪個後,因而也就沒有新與舊的分別,這就叫慧;權且承認此身即是病患,但又不證涅粲,不欲永入寂災,這便是方便。
“文殊師利,有病的菩薩應該象這樣調伏自心,一方面,他並來停留在這種調伏之中,另一方面,他又不停留在自心來曾調伏的狀態之中。為什麼呢?若停留於心不調伏的騷亂狀態,那是愚人的所作所為;若停留於調伏心的狀態,那是聲聞小乘的所作所為。所以菩薩應當既不停滯於調伏心之狀態,又不是放棄心被調伏的狀態。超越於這兩種狀態,才是菩薩所修所行。菩薩雖住生死世間卻不為其中污穢污染,雖住於涅槊境界卻未入寂滅,這才是菩薩所以處中道而行;既非凡夫行,也非賢聖行,這才是菩薩所行;既非世間污染垢行,也非清凈無染行,便是菩薩所行;久已超過四種魔行,但仍示現降伏眾魔之相,便是菩薩所行;雖求一切智;但待劫行自然充足,不作不合時宜的追求,便是菩薩所行;雖已能觀照諸法本寂,並無生起,但不取證入涅磐正位,便是菩薩所行;雖能觀照十二因緣依無明起,仍能對種種邪見不加避諱,便是菩薩行;雖攝持護衛一切眾生,又不生愛著之心,便是菩薩所行;雖樂於遠離生死世間,但又不滅盡身心,便是菩薩所行;雖來往於三界生死,但又不損三界本來空寂的法性,便是菩薩所行;雖一切作為均以空相為出發點;但仍能培植種種功德善根,便是菩薩所行;雖奉行諸法無相,但仍能救度眾生,便是菩薩所行;雖奉行不造作生死業因,但又為救世間而示現所受身體,便是菩薩所行;雖奉行不起心之分別,但又能作種種善行,便是菩薩所行;雖自己奉行六波羅蜜而知諸法無相,但不為無相所礙,仍能遍知眾生心行,以求化導,便是菩薩所行;雖已能行六種神通,但不為漏盡神通,顯示有漏煩惱之相,隨順眾生,便是菩薩所行;雖能以四無量之心利益眾生,但又不貪戀因此而有的四禪天清凈境界,便是菩薩所行;雖修行四禪地、八解脫、三三昧,但不隨諸定力而入相應境界,便是菩薩所行;雖修行四念處,但終歸不放棄身受心法四者;不願意取證涅槧,這便是菩薩所行;雖修行四正勤生善滅惡之法;但並來放棄身心的努力,這便是菩薩所行;雖修行欲、念、精進、慧四方面的如意足,但並不貪著神通而得自在,便是菩薩所行;雖修行信、精進、念、定、慧五根,而善能分別眾生的根之利鈍,使他人與自己同樣進步,便是菩薩所行;雖修行信、精進、念;定、根五力,但更樂於追求佛之十力,便是菩薩所行;雖修行七覺支;即念、擇法、精進、喜、猗、定、舍等覺悟之法,但又能分別佛所具的智慧;便是菩薩所行;雖修行八正道,但更樂於追求無窮盡的佛所行道,這便是菩薩行;雖然也修行止觀等助成佛道之法,但畢竟並未墮失於小乘的寂滅行,這就是菩薩所行;雖然奉行一切諸法不生不滅的無相行,但並未絕對滅相,而仍以種種美好的法相裝飾自身,這就是菩薩所行;雖外表示現出聲聞、獨覺兩乘的相貌行儀,但未舍棄大乘佛法的德相,這就是菩薩所行;雖然隨順依從最根本的清凈法相,但又能因不同場合而示現身相,這便是菩薩行;雖已觀照諸佛如來的國土永遠寂滅如虛空;但仍示現種種清凈妙善的佛土,這便是菩薩行;雖已得成佛,轉正法輪,進入涅磐境界,但又不舍菩薩救護眾生之道,這便是菩薩行。”
維摩詰這樣言說之中,追隨文殊師利前來的大眾中,有八千天人都萌發瞭求無上正等正覺的道心。